机械插秧忙 稻田披新装

潮(cháo)新闻 记者 金梁 郑亚丽 周琳子 傅颖杰 乡村，承载着无数人的生命(shēngmìng)记忆。 在(zài)新型城镇化和乡村全面振兴的过程(guòchéng)中，我们看到人口在集聚、产业在集聚，城乡的特色越来越鲜明，但“少”“远”“弱”乡村也值得高度关注——那里(nàlǐ)往往人口稀少、位置偏远、发展较弱。 在浙江876个乡镇(xiāngzhèn)中，常住人(rén)口低于1万人的“特小乡（镇）”超300个，占比超35%，其中近半数乡镇不足5000人。可以说，“特小乡”既是城乡差距(chājù)(chājù)的集中呈现地，又是区域差距的重要表现地，更是农村居民收入的洼地，是浙江高质量发展建设共同富裕示范区的关键挑战(tiǎozhàn)之一。 这些乡镇(xiāngzhèn)现状如何，破局路径何在？浙江日报、潮新闻记者深入庆元、景宁、开化、磐安、东阳、乐清、洞头等多地乡镇，从基层的困境和(hé)探索中，思考“特小乡(tèxiǎoxiāng)”怎样做到小而强、小而精、小而特。 磐安双溪乡(xiāng)发挥生态优势发展“康养+营地”文旅模式。图为双溪乡山林里的民宿。 受访(shòufǎng)单位供图“人去楼空”带来挑战 人在减少但公共服务不能缺(quē)，如何平衡资源值得思考 从(cóng)景宁坐车前往庆元，每天只有早午两趟(liǎngtàng)班车。这条线路穿浙西南群山而过，全长约120公里，沿途设200多个站点，是(shì)当地村民走村串乡的重要交通方式。 班次稀少、路线漫长、站点密集，我们本以为这趟班车较为热闹，不承想车上乘客寥寥。很多(duō)(duō)站点仅有一两人招手上车，且多是年长者。一趟五个(wǔgè)多小时的车程下来，少有客满的时候。 乡村道路越来越好，人却(què)越来越少。这条“生命线”的(de)冷清，是“特小乡”的直观缩影。 “这一带堪称(kānchēng)全省最大的连片‘特小乡’区域。”庆元县供销社副主任胡效灵从笔记本(bǐjìběn)中翻出一组详实数据：两县交界区域共有18个乡镇133个行政村，总面积超过1600平方公里，而(ér)常住人口不足(bùzú)1.8万，人口最少的乡镇不足300人。 “外面像个村，进村不是村，老屋没人住，院荒杂草生(shēng)。”胡效灵用这首小诗来描绘这片区域的现状。人在减少(jiǎnshǎo)，这样的现象正如(zhèngrú)涟漪般从自然村向行政村，进而向乡镇蔓延。 无独有偶。浙江省发展规划研究(yánjiū)院(yánjiūyuàn)课题组也做过(guò)相关调研，该院共同富裕研究中心执行主任祝立雄发现，浙江乡镇(xiāngzhèn)出现了“特大”“特小”并立的现象。全省(quánshěng)超10万人口的“特大镇”超40个，其中苍南灵溪镇、乐清柳市镇、瑞安塘下镇人口均超过30万人，与不少县城规模相当；而人口低于5000人的乡镇亦多达150余个，如泰顺(tàishùn)竹里畲族乡、景宁家地乡等常住人口(chángzhùrénkǒu)甚至不足千人，仅与一般行政村规模相当。 “这些‘特小乡(tèxiǎoxiāng)’集中分布在浙西南地区，以(yǐ)山区乡、海岛乡、民族乡为主，且主要在山区海岛县。”祝立雄说。 2003年，浙江启动“欠发达乡镇奔小康工程(gōngchéng)”，帮助欠发达地区加快发展。经过20多年，随着区域协调发展向(xiàng)更高水平迈进，发展相对缓慢(huǎnmàn)的乡镇面对的情况更为复杂，更为渴望探求一条出路。 人口流失带来的另一个(yígè)后果，就是老龄化加剧。 在嵊泗花鸟乡，年轻人早已迁往县城，乡里(xiānglǐ)留守(liúshǒu)的800多人中，60周岁以上老人占比超81%，使这里成为全省老龄化程度最高(zuìgāo)的乡镇之一。 数据显示，浙江“劳动年龄人口占比超65%”的(de)乡镇(xiāngzhèn)占比12%，而“老龄化率高于40%”的乡镇已高达(yǐgāodá)20%，其空间分布与“特小乡”高度吻合。 随之而来的问题，就是留守老人(lǎorén)看病难。 从磐安县城去最远的一个乡，开车需一个多(yígèduō)小时，这里常住人口仅2000多人，配有一个乡级卫生院。“日常虽(suī)有送医下乡服务(fúwù)，但整体医疗保障能力(nénglì)仍显不足，如遇突发疾病就很危险。”该乡基层干部直言。 与看病难相伴(xiāngbàn)的，是乡村孩子的读书问题。 在磐安(pánān)一乡镇的中心小学，教室宽敞明亮，硬件配套不比城区逊色，但学生数量稀少。全校六个年级只有60余名学生，其中一年级学生仅5人，生均教育事业经费成本(chéngběn)居高不下。“有条件(tiáojiàn)的家庭都去城里读书了，‘人去楼空(rénqùlóukōng)’在所难免。”该学校负责人说。 然而，这些(zhèxiē)结构性矛盾在短期内很难有效解决。 一方面，公共服务理应照顾“少数群体”，但在人口稀疏地区，资源错配(cuòpèi)会造成财政资金使用(shǐyòng)效率低下；另一方面，政策上鼓励偏远乡镇居民(jūmín)就医、就学等向城区或中心镇集中，但这会(zhèhuì)给留守群众带来生活上的诸多不便。 因此(yīncǐ)，随着人口持续流失，由城乡发展不平衡所衍生的问题(wèntí)，在“特小乡”被急剧放大。如何破解这一系列治理难题(nántí)，探寻可持续发展路径，成为摆在面前的严峻挑战。 “不去尝试(chángshì)，永远不知道自己能到哪一步” 主动打造“流量池”，善用“优势(yōushì)论”推动乡村振兴 发展的不(bù)平衡，要靠发展来解决。 在不少人看来，“特小乡”属于典型的“四无”乡——缺乏(quēfá)优质资源、缺少(quēshǎo)特色产业、匮乏启动资金、缺失经营人才，发展深陷“螺蛳壳里做道场(dàochǎng)”的困境。 这样的地方如何(rúhé)振兴？一路来，我们较(jiào)少听到“特小乡”干部群众对客观情况的埋怨，反倒是见证了(le)不少“特小乡”不甘沉沦、奋力突围的努力。 走进东阳三单乡三单村，沙石平地(píngdì)、石板小路、木结构亭阁，这里正是(zhèngshì)林栖三十六院民宿。谁能想到，曾经无人问津的山村竟然被一家民宿盘活(pánhuó)。 三单村联村干部黄碧晴(huángbìqíng)透露，当初为落地项目“煞费苦心”，在引回乡村能人的同时，推动美丽乡村风景线建设，打造(dǎzào)了中医养生空间、禅室(chánshì)空间等项目，与民宿联动协同发展。 在磐安窈川乡木棉湖景区(hújǐngqū)，一汪碧水沁人心脾，每逢周末便(biàn)吸引城里人前来垂钓、野炊。这一景区是当地凭借有限财力，坚持几年时间持续投入、分批开发的(de)。 “不去尝试(chángshì)，永远不知道自己能到哪一步。”窈川乡党委书记陈云良说，当前招商引资(zhāoshāngyǐnzī)难度较大，只有自己主动打造“流量(liúliàng)池”，才能为吸引外来资本奠定基础。 像这样自己“搭台唱戏”的乡镇并非个例。有(yǒu)的依托水库资源，谋划举办“溪水节”；有的背靠森林大山，发展康养经济……姑且不论最终成效如何，这些源自基层智慧的积极探索，都能映射出“特小乡(tèxiǎoxiāng)”对(duì)发展的迫切(pòqiè)。 在那些最偏远、最难(zuìnán)破局的地方，往往蕴藏着(zhe)最真实、最坚韧的发展力量。 然而，必须清醒认识到，缺项目(xiàngmù)往往只是表象，更(gèng)核心的掣肘在于资源要素的持续短缺。 其一缺资金(zījīn)。“特小乡”经济基础较差，财力普遍紧张，日常运转尚需精打细算(jīngdǎxìsuàn)，谋划项目更觉有心无力。有基层干部反映，即便偶然打造了网红景点(jǐngdiǎn)，但后续投入乏力，也难以有效承接流量。 其二(qíèr)缺地。这些乡镇大面积区域被划入各种红线(hóngxiàn)之内，用地(yòngdì)指标极其紧张。“有时候仅想拓宽乡村道路，一旦涉及占用路边林地，审批便如履薄冰。”一位浙西南的乡镇干部有些无奈。 其三缺人才。偏远乡镇里(lǐ)大多是老年人，偶遇年轻面孔，很多(hěnduō)是外来的乡镇干部。有乡镇党委书记担忧，如今(rújīn)不仅年轻人返乡意愿低迷，连村委换届都面临适龄人才匮乏的窘境。 “相对于锦上添花，我们更需要实实在在的(de)雪中送炭。”磐安双溪乡党委书记曾畅的肺腑之言，道出了众多“特小乡(tèxiǎoxiāng)”的心声。 “特小乡”为何发展难？调研中发现，一些人(rén)习惯于以单一的问题视角看待现状，过度聚焦偏远乡镇(xiāngzhèn)的不足和匮乏。但(dàn)事实上，“特小乡”还蕴含着不少其他乡镇难以企及的独特优势。 首先是(shì)生态优势(yōushì)：山高路远造就了层峦叠嶂、空气清冽、人迹罕见的原生态环境，高度契合人们对“山清水秀”的向往。在景宁大漈乡，很多游客驱车40多分钟专程(zhuānchéng)前去，只为一睹雪花漈瀑布的风采，山中独特的小气候(xiǎoqìhòu)，常令游客流连忘返。 其次是(shì)古村落文化：依山而建的(de)传统村落，展现了自然(zìrán)和谐之美，是乡愁记忆的物质载体。如在开化中村乡，30幢精心修复的夯土结构民居，化身世外桃源般的景象(jǐngxiàng)，成为国内首个“回归自然的艺术村落”。 再者(zàizhě)是特色(tèsè)资源：一流(yìliú)的自然环境常能孕育出品质一流的农特产品，很多“特小乡”都有独特产品、文化或景观等。在松阳枫坪乡，很多村落专注生态水稻、高山蔬菜种植，积极探索订单农业模式。 对于(duìyú)“特小乡(tèxiǎoxiāng)”来说，“螺蛳壳”固然是一种空间和资源的束缚，但它亦可转化为一种小而精、小而特的优势。 在洞头鹿西乡(xiāng)，记者在与该乡党委书记曾华鸿的(de)交流中颇受启发，他反复强调一个字：争！ “‘特小乡’要善于自我包装、主动出击，尤其要敏锐捕捉政策(zhèngcè)机遇，如紧盯专项债申报、特色产业政策，借势开拓新路径。”他说道(shuōdào)。 对自身家底的系统性审视(shěnshì)与创造性转化 紧扣(jǐnkòu)“特”“合”“人”三字诀 面对“特小乡”这道复杂考题，传统的乡镇发展模式显然难以(yǐ)(yǐ)奏效。深入调研后，很多内容指向一个核心命题：“特小乡”必须以创新思维破局，以精准施策(shīcè)赋能，走一条深具本地烙印的发展路径，并在保障基本民生底线与提升发展活力之间找到(zhǎodào)动态平衡点。 启示一：深挖(shēnwā)禀赋，锻造特色竞争力。 产业根基关乎乡镇存续和农民生计。对“特小乡”而言，立足本土资源，探索差异化产业路径，是(shì)一道难度(nándù)重重但必须直面的鸿沟。 差异化何以可能？答案是深深植根于对(duì)自身“家底”的系统性审视与创造性转化——既要盘活独特的资源禀赋(bǐngfù)、产业基础、区位条件等有形资产(yǒuxíngzīchǎn)，更要激活文化积淀、生态环境、治理效率等无形价值。 开化何田乡的突围便是例证。这里凭借革新清水鱼古法(yúgǔfǎ)养殖技术，巧妙嫁接旅游基因，衍生出全鱼宴、清水鱼文化节、清水鱼主题文化民宿(mínsù)等业态，有效带动山区增收(zēngshōu)。 东阳三单乡，因地理偏远(piānyuǎn)而意外留存了丰富的非遗(yí)宝藏。从佩戴匠人镂空灯笼耳环，到体验蓝(lán)印花布古艺，再到入住非遗民宿酒店，文化已然成为其撬动乡村活力的密码。 从这些案例中发现传统领域焕新的关键，在于对“家底”的再发现与价值重塑。正如祝立雄所强调的，不论是(bùlùnshì)做好(zuòhǎo)“土特产富”文章，还是深挖文化(wénhuà)资源，“特小乡”的制胜之道要紧扣一个“特”字。 启示二：创新(chuàngxīn)协作，构建共富共同体。 受要素刚性制约，很多“特小乡”难以(nányǐ)单打独斗。突破之道在于转换思路，探索跨域(kuàyù)协作、要素整合的创新模式—— 开化大溪边乡的实践颇具启发。面对人口外流，上安村率先打造(dǎzào)“春赏(chūnshǎng)油菜花、秋品高粱红”的梯田景观引爆流量。为(wèi)实现长效运营，当地创新开展红高粱党建联建，最大化释放红高粱产业价值。 大溪边乡农业农村办公室(bàngōngshì)主任(zhǔrèn)郑建平透露，这种模式要点在于整乡统筹，把(bǎ)全乡的土地、劳动力和资本等要素整合起来，打造三产融合的共富产业链。 同样是抱团，青田则探索(tànsuǒ)了另一条路径——“大镇带小乡”组团发展试点（温溪镇+贵岙乡(guìàoxiāng)+小舟山乡+吴坑乡）。此举有效规避了山区乡镇间的同质化竞争(jìngzhēng)、重复性建设，促使有限资源精准投放。 当下，“县城—中心镇—重点村”发展(fāzhǎn)轴正在成为浙江缩小“三大差距”的发力点。其(qí)中，不论是中心镇，还是重点村，其核心在于以强带弱、优势互补、抱团合作，这(zhè)同样是“特小乡”的机遇。 启示三：拓宽引才视野，引育并举(bìngjǔ)破困局。 “特小乡”破局关键在于“人”。在青壮年外流背景下，不少乡镇采取的(de)首要策略(cèlüè)是精准激活外出能人、企业家、产业带头人等群体返乡创业、反哺家乡(jiāxiāng)。 比如乐清岭底乡，将外出(wàichū)能人融入(róngrù)乡村振兴视为传统。“我们每年举办恳谈会，在共叙乡情中(zhōng)共谋发展，成效显著。”乡长夏拓坚介绍。正江山峡谷漂流项目投资人林雪勇(línxuěyǒng)、湖羊养殖户项亨银……这些分散于各领域的乡土人才，成为岭底乡最宝贵的财富。 调研中，让我们格外惊喜的是，乡镇引才(yǐncái)，正在放开胆子、拓宽视野，到全国(quánguó)甚至是全世界寻找人才、资金返乡创业创新。他们(tāmen)在迅速吸收省内发展较快的乡镇、村提出的“全球合伙人”“乡村CEO”等(děng)引才方式。比如庆元江根乡从福建招引企业投资浙闽边竹板材加工交易中心，让全乡(quánxiāng)毛竹“下山变现”；玉环上栈头村凭着(píngzhe)一座高空玻璃吊桥走红，项目灵感来自村委组织的一次(yīcì)外出考察，以及村里自创的众筹模式…… “特小乡”的(de)(de)(de)突围，是一场考验智慧和定力的系统性重塑。让这些散落深山的珍珠重焕光彩，正是浙江探路共同富裕示范区必须破解的一道课题。